我把实验室的全部东西都搬回宿舍老窝办***发凌乱,常穿睡衣,一周主动找老师一次,汇报实验进展。其余时间就窝在“洞”里,做实验、看书、写文章。只在吃饭和健身的时候出门。兴致好的时候会去专程见想见的人。每天简单而规律,只要不挨老师的骂,毫无波澜。
1月21晚上10点,一个如常平静的夜。我刚洗完澡贴着黑面膜,躺在床上,皱着眉头看《史记》,突然接到周公子电话。
她声音颤抖着,又像在哭又像在笑,“来吃烧烤,有五花肉。我已经干了两瓶江小白。现在有点晕,你快来。”
语气活像一个妩媚的妖精。
周公子一向古灵精怪。我摸不清,丫到底是哭还是笑。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把戏她常用来闹我,想见我一面,诈我出洞。
我反复试探,摸不清她虚实。
我,“你跟谁?“
她,“我自己。“
我,“你男人呢?”
她,“我只想见你。”
我面膜刚糊上,涂抹式的。尽管不知她是真醉还是假醉。毕竟心上的女子,来不及犹豫。
面膜在脸上三分钟不到,唰唰两下极其迅速的洗掉。我着急忙慌的找到电动车的钥匙,脸上还滴着水花,也来不及擦。睡衣在身上,也来不及换。一切关心则乱。
我披着羽绒服,问清她地址,夺门而出。
她说,地址是「一年前你醉酒的地方旁边,那家烧烤店」。
天道好轮回,兜兜转转又是回了原点。
一路上手机不停震动。我说,“就在路上了。”
她不断催,“你要快点。”
当电话打到第五个的时候我意识到,情况不妙。我加大电车油门。
果然。我一去,见到了不一般的周公子。
她一个人坐在烧烤店的角落里。桌子上是残余的五花肉和香肠,还摊着俩江小白的空瓶。
此人东倒西歪,还吟诗,“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只愿长醉不愿醒。”
双眼朦胧。两颊微红。一见我,又哭又笑。那样子又迷人又气人。
然后她就抱着我,嗷嗷的哭。活像是受了无尽委屈的小羊,我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温顺模样。
我也不知她到底怎么了。她也不说,就只嚎啕大哭,我也就只是抱着她,像哄小孩儿似的拍拍她的背。
周公子醉了,说些有意思的话,“我知道你是谁,你是老宋。就你对我最好了,我也对你好。”
我,“我送你回去。你睡觉。”
周公子,“我不回去,老猪会担心我。我不要叫老猪担心我。(老猪是周公子的舍友)”
我,“那你想干嘛。”
周公子,“再来一瓶江小白。”
我,“做梦。”
周公子一脸得逞的表情,“还好我趁你来之前,喝了两瓶,我就知道你要拦我。”
死鬼孽障。这时候还跟我耍歪脑筋。我坚决不许。
后来周公子就一直在我怀里放声大哭。喊出来的都是平日藏在心窝儿里、说不出来的伤心话。而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那些压力像是开了闸门的水,倾泻而出。
我感受到她心底里的隐痛,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除了护着她的头不乱碰到硬东西,除了抱着她、拍拍她。我只是沉默着。渐渐,也开始流泪。
她捂着心口,带着百爪挠心搬的疼痛,一遍遍的唤我名字。
后来她醉意愈浓,开始上头。
她说,想吐,又说,呼吸很难。我感受到她身体的不舒服。
随后我把她拉扯到路边要她对着垃圾桶吐。可猝不及防她还是吐了我一身,又对着我打了五个喷嚏,喷了我满脸的口水,夹杂着酒后残食一起。
我无奈的擦擦脸。妈的。欠你的,却一点都气不起来。
周公子却笑了,仍说着醉话,看着我,还挺深情的,“一年前,你喝醉,我管你,你吐了我一身。今天我喝醉,你管我,我吐了你一身。咱俩扯平了。”
我说,“都是好轮回。一年前我倒在你怀里。一年后你倒在我怀里。你说是不是因果啊。”
她躺在我怀里嗤嗤地笑,一双水灵的豆眼如刚洗干净的新鲜葡萄,醉后又别有一种无辜和不带丝毫掩饰的澄澈。那模样,让我想起仙界受了伤的灵鹿。
想起一年前,我也是这个样子,在她怀里,哭的稀里哗啦。
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在她眼里像什么生物。八成是猪狗鼠一类。
一年前,也是冬天。
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搬实验楼,我们的实验室还在一个叫物理楼的地方。物理楼的顶子有一个大天台。大概有半个体育场那么大。在上面可以打羽毛球,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岳麓山,还可以看到湘江那边繁华的高楼。
我们做实验疲乏的时候、解决矛盾的时候、说体己话的时候、骂男人的时候,都会来到这个天台。这个天台知道我们太多太多的秘密。
那时我在419实验室,周公子在409。我在长廊的最这头,她在长廊的最那头。想对方的时候要穿过整个长廊才能见上一面。
直到后来搬到新校区的地信楼,仍旧是她在长廊的最那头,我在长廊的最这头。地信楼更大,我们想见面的时候要穿比之前更长的距离。
那天正好是周末,下着雨。长沙总是爱哭。春夏秋冬,不停的流泪。我常想,这片土地是不是由林妹妹管着。
那天下午五点钟的样子。我在实验室正做着实验,突然电脑右下窗口,周公子的灰色头像跳动起来。
“去天台赏雨吗?”
我回她,“走。”
随后我们在天台相见。那时聊了些什么,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总之聊的愈来愈尽兴。
周公子说,“麓山南路的青年街下面新开了一家小酒馆,人不多,蛮风雅别致。要去喝两杯吗。”
我突然想起了我俩都很喜欢的白居易的那首诗,我说前两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转而我笑着看向她。
她亦得意一笑,摇头晃脑的高声吟出,“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同时将一只手臂由她的心口出发,朝着我的方向缓缓伸展开。
我哈哈大笑,拉了她的手,“走!”
去到酒馆。我俩找个僻静地方坐下,要了温酒器,将酒温上。本说只是度数不高的果酒。醉不了,结果我大意失荆州,被周公子抓了大把柄在手。
跟周公子掏心窝的聊各种事。酒把我俩的脸颊都催的烧红。聊到伤心的事,会哽咽。聊到开心的事,则放声大笑。
如同平日蜷缩着的刺猬,此时却将身体完全舒展开,把柔软的肚皮迎着对方。大抵这也是一种信任和托付。
我一杯接一杯,一杯接一杯,像喝水一样有恃无恐。周公子倒比我克制的多。
所以我先醉了。听说我还上了120。嗯,暂不提。
醒后听她说我醉了喊的那些话,我真的毫无意识。
那都是平日里打死我都不会说出来的,跟任何人。那都是藏在我心窝深深处,肠子沟回里的秘密——有我心上的父亲,有我爱过的人。
那夜我的醉态被周公子拍了照片和视频,后来她总是用那些来恐吓我,逼我好好做人。
一年后她醉之后,我以牙还牙,也拍了她的照片和视频,手上亦有了跟她谈条件的把柄。
后来我常想,以后,我该如何想起她。也许是会在无数个忙的昏天黑地的间隙、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想起她醉倒在我怀里,闪着明灿灿星星光的双眼,唤我的名字。
毕竟曾经醉倒在彼此怀里过。毕竟难看的醉态在彼此手机里是永远的证据。
在清醒之后,一切如常。像是约定好的,谁都不提前一夜聊过的那些痛苦。唯得明白的是,我们虽不可能做到完全理解对方,却多少更加懂对方几分。这已是莫大的难得。
我们仍旧欢喜的、明媚的向前生活。不断的失去着宝贵的东西,又不断的得到宝贵的东西。
所拥有的只是迷蒙的一切。这是痛苦也是希望的来源。
我们只是狂奔,奋不顾身,带着各自孤独的负重。
那晚回去后,我久久无法平静,也无法入睡。我坐起来到台灯前,给她写了一张明信片。
「茉啊。看到你哭,我也很难过。我们每个人在长大之后,都注定要带着很多别人永远理解不了的隐痛去生活。
阳光下人前的明媚闪烁,暗夜里人后的失魂落魄。快乐是给大家的,痛苦是给自己的。欣喜是可以分享的,悲伤却是用来独自消化的。不想让别人担心,也知道自己的失落终究无法被任何人完全理解,只是沉默着。
我们心底都默默积压了许多许多东西。道不出的碎屑一般的。复杂情绪也总是孤寂的,像是压在巨石下面的涓涓细流,唯得暗自涌动。
除了生生的熬着,极痛苦的时候狠狠握着笔流泪,再加把劲儿奔着前程跑,实不知还能如何。
而我所能为你做的,只是你流泪,我跟着。」
那张明信片,最后我没有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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