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9年9月，本该进入备考研究生百日冲刺期的我，不知怎么回事，身体和心理双双崩溃，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论如何也无法进入正常的复习状态。或许是前期用力过猛，伤了元气；也可能是过度紧张导致注意力无法集中，我变得整天患得患失。

总之，那一个月里，我都沉浸在无尽的疲惫与颓废中。每次试图振作精神，只要一翻开考研资料，不到几分钟时间就会用尽耐心，心里像有一只刚刚苏醒脾气暴躁的豹子一样，想把面前带字的纸张撕个粉碎。强忍一阵莫名怒火之后，又像是耗尽全身力气一般疲软无力，想要伏案呜呜大哭一场。

我每晚凌晨一两点还无法正常入睡，坐在床上看着手中的书，心里涌上一股又一股绝望的情绪。特别想考上的心情和认为自己复习不完的事实，让我绝望到了极点。我总是在身体完全扛不住时才昏昏睡去，却又在早上五六点时莫名惊醒，开始新的令我感到万分痛苦的一天。

朋友告诉我，我是进入了焦虑期，这是正常的，但需要恰当地释放一下消极情绪，做一些排遣焦虑的事情。我试了很多办法，比如去学校所在的城市周边爬山，去繁华热闹的商场看电影，接二连三地出去吃大餐，甚至跑到省会城市逛景点。但这些对心情的抚慰顶多只能持续一两天，我还是无法振作起来。

九月末，我得知了自己所报考的专业学费涨价的消息。此专业本来的学费就十分高昂，当时因考虑到学校的名气，想着如果考上是稳赚不赔，才下定决心报考。但上涨二分之一的学费、不提供宿舍和入学之后杂七杂八的各种花费还是让我瞠目结舌，并且我打听到即便顺利毕业，该专业所在行业的平均工资也低得可怜。需要极大付出却无法得到应有回报的窘迫现实让我不得不考虑放弃这个专业，毕竟家里的条件也实属一般，我实在不忍心让父母为我负担太多。

实话实说，原来的我对科研并无太大兴趣，只想考上名校获得硕士文凭，然后凭此找到满意的工作。

还在大学头两年的我，就经常幻想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自己租住一个小屋，过着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白领生活，上班时间坐在能俯视整个城市景象的大厦里办公，闲暇时刻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做饭遛狗，过着诗意生活。

能留给我的复习时间并不多了，我不能跨度过大。思来想去，我决定从招生人数较多的专业硕士换成仅有个位数招生的学术硕士。但这一举动并没有改变我不堪焦虑的现状，反而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那时心里已经认定自己无法考上，荒废了这么久的时间不说，竟然还挑战难度更大的专业。我彻底卧床不起，每天除了自怜自艾就是躺着浑浑噩噩地刷手机消息。

一向惧怕失败的我又胆小如鼠，不肯直面困难。我告诉自己说如果再给我一整年的时间，我一定能够考上。我是那种总喜欢逃避不愿面对现实的人。于是，我内心放弃今年考研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在网上投简历，打算先找工作。

2

可能是因为前一年事先并没有关注找工作方面的信息，也可能是缺少了某种求职该有的策略。我在各种招聘软件上海投了无数份简历，但几乎都没有回音。

期间我也在Boos直聘上联系了几家我所在城市和省会城市的比较合意的工作，但对方不是嫌弃我没有工作经验，就是明里暗里瞧不上我这个来自二流学校的学生。

我气极了，不仅对这个现实世界失望，也对自己无比失望。虽说当年高考时因数学发挥失常未能考入较好的学校，但自问我大学以来也属于勤奋上进的学生，我不仅努力做到专业课成绩名列前茅，每年获得奖学金；还积极参与学生工作并参加科研项目，获得不少省级证书。怎么说我也算是所在学校较为优秀的学生，怎么连一个普通的工作都找不到。

是我把自己看的太高了吧。可能比我优秀的人实在太多，而且他们都有着名校出身。我自卑极了，又心灰意冷，只能整天与床为伴。

工作也找不到，只能继续捡起书本。我正要接受现实，一连几个从北京打来的电话给了我点点希望。那是几个公司的人力资源，电话中告知收到我的简历，询问我可否来北京面试。

北京？我以前可从来没想过去北京找工作。出生在五线小城市的我，上的也是本省三线城市一个不太知名的大学，我不认为自己有去大城市的能力。可是现在，除了几个北京的电话，我没有收到任何公司的面试通知。当我正犹豫不决，一个电话促成了我北上的决定。

十月中旬一天晚上八点多，我正躺在床上睡觉，迷迷糊糊听到了****。我接起了电话：“你好，你是林麦吗？抱歉这么晚了打扰你，我是XX公司的，你现在还在学校吗，这周五有没有时间过来北京这边面试？

“啊，您是？”我没听清她的话。

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有点震惊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还没买去北京的票，下周一可以吗？”

她迟疑了一下，“可以，下周一早上九点钟准时来报到，记得带上你写过的作品。我待会给你发邮件，你回复一下确认面试。”

临了，她又交待了一句，“千万不能迟到哈！”

我忙不迭地答应了。

收到邮件后，我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邮件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面试地址，是我在备考过程中梦寐以求的将来去工作的地方，一家全国闻名的媒体机构。

在和家人通了电话并得到支持后，不再有任何犹豫，我立马买了去北京的***，并开始收拾要带走的必需品。

坐了一夜的火车，周日早上六点多，我到了二十年来从未来过的首都北京。一边感慨着北京西站周末早晨人还如此多，一边排队买地铁票。因提前做好了攻略，没怎么费劲就到了提前定好的酒店。

尽管那天北京雾蒙蒙的，我还是先去了面试地点踩点。吃过午饭回到酒店，因为不知面试过程究竟会问到哪些东西，我又把考研时的专业课重点资料拿出来开始复习，怕面试官会认为我基础不扎实。

第二天一大早，倒了两班地铁，我见证了北京早高峰的恐怖场景。下地铁后又走的一段路上，我看到寒风中到处都是打着领带拿着公文包匆匆行走的上班族，内心不禁万千感慨。这是我在小城市很难见到的场景。

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快一个小时，不得不在大门外转悠了一会儿，才拿着身份证小心翼翼地走进传达室办理临时出入证。

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大门，映在眼前的是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大厦，我内心激动不已。

面试过程出乎我的意料，面试官几乎没问什么新闻方面的专业问题，仅让我解释了一下之前写过的一些文章。他温文尔雅，身上带有一种学者的气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这个部门的主任。

“你家是河南的啊。我认为你工作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更担心的是你在北京生活方面的问题。”他说，“你在这边实习，能接触到正规媒体文化的熏陶，以后不管是留在北京，还是去你们省内的报社，都对你有很大的帮助。但是在这边生活成本是很高的，而这里实习期的工资很低很低，你首先要克服的是生活上的问题。我和人力的同事说一下，让她和你沟通一下具体的细节。”

“咱们这实习生的工资是一天60元。朝九晚六，周末双休。工作日上满是一个月1200元。”人力的一位姐姐对我说。

我有点震惊，之前来就想到实习期工资会很低，但没想到能这么低。

她继续说：“你租房子的话，不要在这附近租，会比较贵，可以沿着地铁六号线租，记得租一间，千万不要租一套，去通州那边一个月差不多1300元左右。吃饭可以在单位食堂吃，这里有三个餐厅，都可以去，每顿也就是十元左右。其实这和你在学校生活是差不多的，你的工资用来租房，吃饭还像以前那样用自己的生活费。”

还处于面试轻易便通过的不可置信中，我傻傻地应了她的话，也没做过多的考虑，满脑子都是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

“周四可以来报到吗？”

“应该不行。”我说，“我还得回学校一趟和辅导员请个假，来回也要好几天。”

“那就下周一吧。我看一下，二十一号你正式入职。你回去和你们老师说，相信她也会很支持你来这里实习的。”她笑着对我说，眼中带着对公司强烈的自信。

成功面试了自己最想去的单位，我便放弃了再去之前也给我打电话的其他几个公司的打算，收拾行囊回到了学校。

3

在我们大家都以为辅导员会欣然同意我去北京实习时，她和另一年级的辅导员两人在办公室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你确定你去面试的是那个媒体么？”大一年级的辅导员王老师怀疑地对我说。

“你为什么非要大老远地跑去北京实习呢？你要是放弃考研，现在正是学校秋招的关键时期，抓紧时间去招聘会投简历。如果你错过了，明年你一定会后悔的。”李老师语重心长地说着。

“今年不比往年，教育部对本科生毕业严查的新闻你应该也看过，学生无故请假超过三节将按自动退学处理。据我所知，你们中文系还有一门专业课没有结课。你应该分得清孰轻孰重，毕业证和学位证才是你最应该操心的事情。”

“我先给你开个在读证明吧。你去问问任课老师，不过，现在没有哪个老师敢给学生开长期假条。如果你和你们老师说通了，再来找我。”

“可是老师，我挺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的。”吞吐了半天，我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没让你错过，你去问问你的实习单位能不能让你下学期再去。大四下学期学校会安排专门的实习时间，到时候你可以随便去。”

我没说话，心里默默吐槽，下学期再去，不就是不让去的意思，这么好的单位，多少名校学生都抢着要进，会专门等我吗？

“我看你决心要去，先去找你们任课老师商量一下再说吧。”辅导员摆摆手。

“我可先提醒你一句，如果你真去了北京，北京那些高校的招聘会你会不会错过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学校乃至河南省的招聘会你一定会错过。跟你出个主意吧。上班抽个不忙的时候，和你们领导请个假，拿着简历去那些高校的招聘会上看看，试试在北京找找工作。不过，北京那么多985、211的学校，你可不一定能够竞争过他们那的学生。”王老师讥讽地说。

“怎么可能会不忙，你想想她去的是新闻行业，那还不得整天加班。”李老师摇了摇头。

我拿着在读证明走出了办公室之后，还听到她们在里面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现在的孩子，真是有点傻，都不知道怎么想的。”

“将来有他们后悔的时候。刘老师，今天中午订外卖不？”王老师语气欢快地叫着另一个辅导员。

我坐在校园的长椅上，动摇了再去北京的念头。辅导员这么不支持，老师那关肯定也过不了，真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要是你真想去的话，就去试试吧，学校这边我们都帮你盯着点。有时候不能全听辅导员的话，她可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不想让学生异地实习，觉得不安全，不想担责。”一位同学对我说。

我还是无法下决心，又找了几个已经毕业的学姐询问意见。

一个毕业后在某建筑局做新媒体运营的学姐在QQ上说：“辅导员为啥让你问我呢？明知道我会支持你去的，应该去好的平台锻炼一下。我这工作也不是在秋招时找到的，像我们这种理工科学校是不会有什么好的单位来招文科生的。去年我考研结束后去了中国好声音实习，虽然最后没有留下来，但是想想都觉得那段日子才是我真正做自己的日子。我愿意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付出，哪怕没有工资，自己负担在上海高昂的房租，但是我在这个过程中学到了很多，我觉得很值得。”

“如果你想在之后的春招走得顺利一些的话，从现在开始，六个月时间，除了去这家媒体之外，再去一家和它一样有名的媒体实习。然后完善你的这两段实习经历，到时我可以帮你修改简历。”另一个直系学姐告诉我说，“你应该看了我在空间发的那个截图了。像我们这种处于二三线城市的学生，又无法利用学校的资源优势，去北上广这种大城市异地实习积攒经历是给未来真正找工作添金的最好方法。不过因为是异地，你一定会遇到很多困难，要坚持下来，舍得对自己狠，才会迅速成长。”

带着学姐们给的意见和周围同学们的支持，我又一次独自一人在夜晚坐了十个多小时的火车来到北京。

4

又是那趟早上六点多到的车，放下东西吃完饭之后，第一件事是先解决住宿问题。我提前联系了中介，本觉得周末两天时间足够用来看房，后来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异想天开。

人生地不熟的我，还是个路痴，走到哪里都要花费很长时间看导航。我先跟着自如管家来到了通州物资学院站一个离地铁口约两公里的小区。单间小和破不说，离地铁那么远，竟然还要两千六百多一个月。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不是一千三左右就能租到房子吗？

“那怎么会可能啊！北京的房价有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要是有那么便宜的房子，还不早被人抢光了。”房子的管家在我耳边一直说个不停，各种陈述这个房子的条件有多么适合我。在得到我明确的拒绝之后，他又提出带我再去看一间房。

这次更远了，在通州北关地铁站附近。但环境不错，地铁就在小区对面，里面也没有其他租客同住。我正暗自窃喜，听到一个月三千三的价格，一下子目瞪口呆。

要知道，在我家那个小城市，一套百十平方的房子租七八百一个月都嫌贵，这也太可怕了吧。不仅如此，根据他们公司对长租公寓的规定，房子必须一次性租满一年，如果违约要赔出至少一个月房租来。

这下我可真是有点欲哭无泪，我不仅不可能在这里待上一整年，还无法接受每月要负担如此大的花销。

好容易摆脱了这个中介频繁的电话骚扰，我又重新找别的租房公司，重新看房。两天时间换了三家公司，四个带看管家，马不停蹄地看了八间房子，没有一个能够让我满意。

眼看已是周日下午五点。明早要正式入职，下榻之地还没确定，我又难过又泄气，感觉大城市真是太不好混了，当即就有一种卷铺盖回家的冲动。

到第九间房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六点。通勤、环境、卧室等一切都让我满意，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短租房。房租按天计算，99元一天，一个月算下来还是要三千。那边家人长辈的电话不停地打来，都询问我在这边有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

在父母的劝说和我急于落脚的冲动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当即以押一付一的形式交了六千多元的房租，租了一个月的房子，想等到稳定生活之后再另外寻找便宜的。

来之前为了方便，只带了一些书和随身衣物。等我去小区对面的地下超市买完日用品，大包小包地回到出租屋里时，已经晚上九点了。收拾整理完毕后，我躺在床上，看了看表，十一点多。那时，在黑暗中的我，还不知道未来将会面临怎样崭新的生活。

5

周一一同报到的实习生加上我一共有四个，三个女生一个男生。在交谈中得知，另外两个女生都来自中国传媒大学，一个是研究生，另一个是本科，而仅有的那个男生则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研究生。虽然来之前早有心理预期，但自己拿不出手的本科学校还是令我觉得低了他们一等。

他们问起我是哪个学校来的，我心想，反正说了你们应该也不知道，就回：“我是河南来的。”

听了我这话，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哇，那你是怎么想着跑这么远来实习的啊！”

“我也不知道咋就跑来了。”听到这话，他们都笑了。我们彼此互加了微信。

在HR的带领下，我们填表，办理入职申请，被分配到不同的部门。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几个。

因工位缺乏，我被安排到了办公大厅里对着墙的一张桌子上，开始了此后近五个月的实习历程。见到了带我的指导老师，她告诉我今天想做的选题，问我是否有想法，并让我先进行相关资料的搜集。我从书包里掏出自备的笔记本电脑，望着前面那堵白墙，想想我那微薄到近乎没有的薪水，感觉实习生和这个大厅正常的办公人员是那么格格不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为了学习东西，付出是值得的。我接受了这一切，开始投入到工作中。

来的第一个星期，整日就是坐在电脑前，按照领导的要求，检查部门所运营平台前端页面和后端系统是否存在错误，进行记录，并根据要求做一系列复制粘贴的操作。工作琐碎无聊，又毫无意义，只是纯属消耗时间。想着从最底端做起，考察的可能就是我的耐心和细心，于是我便聚精会神地照做了。

周五快要下班的时候，领导把我叫到接待厅里，用半个小时的时间给我讲了在这里的主要工作。

“咱们的工作主要分为三大部分，平台运维、新媒体运营和一些评论稿件的撰写。……能够在短短三个月时间学会写评论是很不容易的。实习期结束后，不管你能不能留在这里，我都希望你能学会一些东西。”

原以为自己这二本本科学历在这里有点寒碜，从没想过能够有留在这里的机会，现在听领导这话音，或许还挺有希望。那我就一定得努力学习，做好工作，争取能够在实习期结束时顺利留下。

第二周开始，我的任务变得丰富了许多。运营微博、微信公众号、检查平台、上传一些付费的课程，以及在领导确定好选题的情况下搜集资料，尝试写评论观察稿件。

我一向不爱深入思考，平时看新闻也是草草浏览，没有积累多少新闻素养。开始写评论稿对我来说异常艰难。即便是有一个现成的选题放在我面前， 我也大脑空空，想不出一句评论的话来。看着别的部门好几个实习生同时做一篇稿子，而我却要在没人指导下独立完成一整篇，心里真是痛苦极了。

来实习之前以为下班后和周末能有时间继续复习专业课，没想到自第二周起就开始每天加班。虽说早上九点上班，但因早上要自己做饭，加上通勤的时间，我必须最晚在六点半起床。快速洗漱同时吃点简易早餐，就得向地铁口走去。每次看着周围和我一样步履匆匆的人，心里好像多了一层安慰。这是在北京，和小城市肯定不同，生活节奏快多了，你要学会适应。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坐六站地铁下去，再走两条街的路程，才能到单位，通勤时间约一小时。八点半到后，就开始了忙碌的一天。每每晚上快要下班的时候，都会收到领导给我的工作任务，这时就只能饿着肚子继续做手头的工作。一直到将近晚上九点半，诺大的办公厅只有领导和我两个人的时候，她才会注意到我：“你先回去吧。”然后又继续盯着电脑。

我松下一口气，悻悻地打卡下班。

回家路上，看看有着陌生夜色的北京，我脑子里不由得冒出一句自嘲的话，这哪是朝九晚六，明明是朝八晚九点半啊！

6

过了一段晚上九点半打卡下班的日子，我彻底崩溃了。

一天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给了工作和准备去工作，能自己自由安排的时间太少了。晚上下了地铁已经十点半多，拖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进门第一件事是拿面包，冲鸡蛋，先让自己有一点饱腹感，再洗澡洗衣收拾整理，上床休息至少也得十二点多。

早上六点多起床，在地铁上就要开始和人斗智斗勇。如何在高峰期顺利挤上地铁，全凭身后是不是有个身强力壮的大叔助攻。

地铁车厢闭塞的空间狭小又拥挤。我把书包死死地背在胸前，看着周围将我紧紧围成圆圈的五个大叔们。我无可奈何，在地铁上，没有性别。每到一站停车开门，很少有下去的人，只有拼死往里面挤的。他们标准的姿势是向前弹跳，抓住门口那个扶手，用身体的重力给自己腾出一个能站下双脚的地方。快要关门却还没挤上去的那些人，常常怒气冲冲地挽起袖子，双手加身体一起往里推，嘴中还喊着：今天老子和你们拼了。我总是觉得， 如果把这些情景画成漫画，应该也挺有意思的。

我在换乘车站下，但前一站就得做好准备，车门一开，拼命往前冲，否则就会被如潮水般涌上来的人堵住道路。每次从人堆中挤出去，我都使劲松一口气，再看看为换乘另一趟地铁不得不快步跑的那些人，心中浮上各种滋味。

我精力本就不旺盛，睡眠不足加使劲挤地铁使我还没到单位头就开始昏昏沉沉。下了地铁走在路上，老是感到心力交瘁，甚至一度产生生活没什么盼头的情绪。我一面思考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一面不得不继续坚持下去。

“今天把这些内容都传到平台上去，还有这些文章，都更新到我们的账号上。”刚到就收到了领导的微信，她丢给了我一个压缩包和一大堆文章的链接。

我忙不迭地回复收到。打开压缩包，看到里面大量的物料清单，心里先泄了气，估计又得复制粘贴一天了。我强打起精神，脑中空空手上不停地开始忙活起来，Control C+ Control V无限循环地按下去。

每个实习生虽然都有专门的领导带着，但事实上部门所有人都有权使唤。我一会儿被叫去发公号推文，一会儿又要给客户打电话，还要做图片设计需求单，搜集资料……

“你可真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啊！”另一个比我大几岁的正式员工姐姐，看到我在别人的工位上被技术部门的人看着打电话，和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心里笑了，觉得她说得真对。

快下班的时候，领导给我发来一个链接，我听到她那和别人不同的键盘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心里那根弦顿时收紧了。

“这是编辑部写的稿子，你看看写的是什么，真是烂透了。评论部分根本没点出东西，还不如不写……”

我不敢说什么，毕竟写这篇稿子的人是正式员工，况且这个选题我之前也没关注过，也不知道该如何评判。

“今天我们用这个选题，也做一篇稿子，一会儿发。前面对事件的梳理部分可以照着用，后面的评论观察你再给我写出一篇来。”等领导吐槽完了，发给我这么一句话。

我默默看了看表，已经五点五十八。准点下班的侥幸再一次落空，我只有摸摸已经有点饿的肚子，硬着头皮重新找起资料来。

我一直都不会写评论，来这以后也没人教我，一切都是自己摸索。正式员工写的尚且无法让领导满意，我一个实习生怎么可能比他们弄得更好。我在心里哀嚎，可谁又能听到我的心声给我变出一篇好的文章来呢？我一边在全网搜索各种观点，想要用自己的话拼凑成一篇，一边关注新闻的后续发展情况，还要按捺下肚子不时响起的咕咕声。终于，八点半的时候，我给领导发过去了一篇新的稿子。

“前面两个观点不还是刚刚已经有的吗？后面那些，我觉得并没有说到点子上。这个不是这样的写法，还能找到别的媒体的最新报道吗？……”

“老师，我到处都搜遍了，实在是没了。”

“……”她停顿了一会儿，“算了，写得不行，今天这稿子不发了。”

我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看着我旁边几个早已下班的实习生空着的椅子，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先回去吧。”领导有点不耐烦地对我说了这么一句，继续低头工作了。

这能怪我吗？我实在是写不来，你也没教过我啊，说好的培训呢。我忿忿不平地在路上走着。领导果真是工作狂，每次都要加班到这么晚。

“We are now arriving 物资学院路站。”

下了地铁，走到对面的超市，我选了一家最便宜的饭店坐了下来，点了一碗十八块钱的番茄鸡蛋面。

“好饿啊。唉，过得这叫什么生活，一碗面条都这么贵，在学校的时候一天的饭钱有时都不到十八块钱。”我吸溜了一口面条，又想起了自己的工资，突然感觉吃的好像不是面条，是人民币，愈发难以下咽了。

原想周末是用来去北京的各个景点逛逛的，但一周五天的工作榨干了我的身心，周末我只愿意拉着厚厚的窗帘睡个天昏地暗，再醉生梦死地躺个一整天。

一月过完，懒得再找房的我决定续租，却得知房租涨到了125一天。无奈之下，只好再次选择搬家。那一周里，白天上班，晚上偷跑出来看房，每天都筋疲力尽，最后终于在朝阳区黄渠地铁站附近租到了一间99元每日的日租房。算是暂时安稳了两个多月。

7

时间久了，除了要时不时忍受一个人在北京的巨大孤独感之外，对一切也都渐渐熟悉。

经常性地，我风尘仆仆地赶到办公室坐定，看到后面坐的几个八点开始上班的正式职工在悠闲地吃早餐，讲笑话，相互之间晒娃，接近十点钟才开始慢慢投入到工作中，十一点十分就结伴去吃午饭了。通常到晚上快要下班的时候，才开始加班加点地忙碌起来。

他们都是品牌部的，也都有自己带的实习生，还不止一个。实习生通常帮他们做新媒体平台的运营，搜集整理一些资料，然后发给他们做最后的整合工作。我有时候也会疑惑，一篇稿子需要一个主管老师加两三个实习生一起做一天吗？

中午吃饭时，金融部的实习生小程对我说，“你总是说你忙，我看你就是太认真了。我现在在一个只有实习生的办公室里，里面都没人管，几乎没啥活，到点就走，我看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上网冲浪呢。大家到这都是为个实习证明，谁会真的那么认真。”

我勉强笑了笑，“带的老师不同吧，老师交给我的任务，我也不能不做啊。”

“你说咱们能学到个啥，人家根本不让你接触核心业务，最多也就是要我们写写稿子，这还能锻炼一下写作水平。那些整天复制粘贴、上传课程的实习生，更是一丁点都学不到东西呢。”他继续对我说。

“唉，我不就是整天复制粘贴的那个嘛。”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发现，来了这么多天了，不知是觉得我们水平不行还是有别的原因，确实没让我们参与过什么核心工作，整天做的都是一些打杂的事情。我们部门究竟是干啥的，我到现在还不怎么了解。

回到办公室后，我趴在狭小的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下午一点，大灯一开，我条件反射般地起来打开电脑，继续做上午没整理完的资料。

“嘿，思琪，最近有招实习生不？”一个负责频道的老师叫住了走过来的HR，“我那个实习生昨天和我说打算离职了，我下周要出差，这频道不能没人更新啊。”

“正在看着呢，最近学生忙着期末考试，出来实习的不太多。……东大新传学院的院长之前和我们联系过，说是想把他们院的学生批量叫过来实习。他们学校挺不错的，实习生应该也不差，再等等。”

我在心里苦笑了下，复制粘贴的廉价劳动力，也得是好学校的学生。

HR走了不久，几个老师又纷纷谈起实习生来。

“这我实在顶不住了，天天加班有点受不了，得赶紧多招点实习生。”

“是啊，不过小实习生也就只能做点基础性的工作，。昨天我在网上问了一个，她听到工资之后觉得有点低，说考虑考虑，今天告诉我说不来了。不过还有个北邮传播学的硕士，我觉得还挺好的，我再问问他。”

“很正常啊，咱公司给实习生就那么点工资，只管吃饭，连个出行费都不够的。”我领导接过话茬说了句。

“啥，实习生来这不是学习的么，还想着要钱啊。”另一个设计师不解地问。

“对啊，北京生活成本多高啊。在这里租房吃饭坐车的，这消费不低啊。”领导继续说。

听到这些话，我有点难受。我不知道那个设计为什么要如此惊愕，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或许一个正式员工根本无法理解实习生的感受。

我目前的生存状态就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实习生的窘境。异地实习，房租三千，出行吃饭自理，常常加班，整天做着毫无意义的复制粘贴工作，回去还要自己做饭洗刷，并且要经常往返本科学校应付一些不得不做的杂事。

虽然我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给实习生多加一些工资，但即便不加，也应该真的让我们来到后能学到点东西。既然认为实习生只能做一些基础工作，那为什么还摆出一副没了实习生完成工作都困难的姿态呢？

就像电影《婚姻故事》里面，孩子亨利问父亲查理：“爸爸，什么是实习生？”

查理解释：“实习生，就是助手，但是没有报酬。”

孩子又问：“他们为什么没有报酬？”

查理：“可能是他们年轻，还在学习。嗯，我也不清楚，或许之后他们做得好的话会有报酬的。”

在这里的一段时间，我对工作甚至生活本身都充满了失望，不知道自己千里迢迢又花费颇多来到这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没学到什么东西，还把自己搞得很累。

比我晚一天来的实习生小吴对此也表示很无奈，“一天给这六十块钱，就和闹着玩一样，还不够我每天往返的高铁费。不来没工资，晚打卡没工资，加班也没工资，任何绩效也都与我们无关。”

“没事，好歹你已经保研了，就当是来体验一下生活。”私下里，我挺佩服小吴的。他在天津上大学， 保研到北京后，也没有给自己放假，而是奔着想学到更多东西的目的，选择出来实习，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坐高铁从天津跑来北京上班。

“那你以后呢，实习结束后，你准备怎么办？”他问我。

“经过这几个月的奔波，充分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与不易，连抽空读书都成了一种奢侈。我觉得自己好像更喜欢在学校里安安静静地读书，也确实觉得自己学得还不太够。我应该打算回去重新考研吧。”

“嗯嗯，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加油。”

……难以忘怀的大四异地实习经历

后记

因疫情原因，我多留在了北京两个月时间。线上办公的那个月，每日端坐在出租屋里，除了复制粘贴的工作以外，领导没有让我做过其他任何能学到东西的事情。

二月的某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向她提出了离职。

我们俩最后一次见面是她给我办离职手续，之后她带我去吃饭，和我说了好多话，也建议我先回去把研究生考下来，然后再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

晚上回去，我给她写了一封告别信。

她回复我说：“你在这里的工作我们都看在眼里，像我也算是见过N名实习生了，你的学习速度、能力、性格、品格都是上乘的，也别妄自菲薄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羡慕去吧。我还是那句话，你绝对是在职业上有后劲的，只要你保持不断学习，从生活和书本中学习，生存就不是你的目标，梦想才是你的目标，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可重来，别留遗憾。”

她确实很有能力，就像小吴说的那样：“我觉得她要是想好好教你，她会是个很好的老师。不过那真是太费心了，她没时间也没精力。”

我完全理解。

有点可惜的是，在那个梦想中多次出现的大楼里工作的几个月里，我从来没有时间和闲情跑去窗外看看这个城市的风景。